【姑苏品园记•网师园】
自古造园者，必先精于品园。品园者，以心游胜于身游。
故古之造园者，心有余而力不足者众。今造园者，力有余而心不足者多。
园之大成者，不必在大。清新自然之美，寓精小见大千，尽在网师园。
当代园林大家陈从周盛赞此园“小园极则”，我到苏州看的第一个园子，便巧是这个中国园林孤品。我赞叹，陈先生真懂园林，网师园真能代表姑苏。
网师园是小的。但是她丰富，四季植物的栽植，让她春夏秋冬饱含生机。
网师园是曲折往复的。但在狭窄里，它一步一景，一窗一景，涵养着山川海河的气象。
网师园是刻意的。但在人工设计里，她叠山造画，弄池成湖，一切刻意成了天然，所有人为成了天作。人的智慧，在这里，是向自然的鞠躬致敬。
园有静观动观之别，网师园是适宜静观的。宋人郭熙说：“山以水为血脉，以草为毛发，以烟云为神采。”在这座清新第一的苏州园林里，让句话活了起来。
网师园，是中国园林“以少胜多”的典范。我赞美她。
【姑苏品园记•沧浪亭与可园】
第一天游苏州，走了三园一寺一街。游园不能贪多，看多了会醉。感官的麻木带来心的疲惫，习惯了就成枉然。
网师园后，我来到名声响亮的沧浪亭与可园。沧浪亭里无苍古，可园观后不可人，是我的评价。此二园，确系今人误解、漏解古人意境的典范。
苏州的园子，虽为宋明清的古园，但大多是建国后新修或者重建。解放后苏州设立大型国营石灰厂，古园里的太湖石，成为了原材料，拆掉烧了几十年。我们今天见到的名园，都是六七十年代奠定了重修的基调。故老园的美，很大程度在于新人的重读与理解。清代汪春田重葺文园有诗：“换却花篱补石阑，改园更比改诗难”。准确还原旧意境，是千古难题。
中国园林妙在含蓄，一山一石耐人寻味。可园设计的后来人，平铺直叙，空白草地处处，进门就可揽尽全景，一眼看到头，心就没了兴头。园林不起游兴是失败的，好的园林委宛多姿，游之令人流连，一次不够，下次再来。好园如茶，不可一次喝尽，要耐品，久品。
陈从周说：“奈何今天有许多好心肠的人，唯恐游者不了解，水池中装了人工大鱼，熊猫馆前站着泥塑熊猫，如做着大广告，与含蓄两字背道而驰，失去了中国园林的精神所在，真太煞风景。鱼要隐现方妙，熊猫馆以竹林引胜，渐入佳境，游者反多增趣味”。今天造园者，要把功夫用在纸上，用在造前。
【姑苏品园记•艺圃】
艺圃是小的，是难找的。
藏在巷子里，路过一个葱油饼的门面，离着200米，淘衣食的主人却从不知这个清凉所在。凭着感觉走，拐过一个弯，就进了园子。
进门曲折的小路，老藤倚墙而斑驳，自然的衰老着，墙是旧的，旧的很好看。“万顷之园难以紧凑，数亩之园难以宽绰。紧凑不觉其大，游无倦意，宽绰不觉局促，览之有物”。在艺圃，是小园香径独徘徊的典范，小中有天地，我以为这是我游苏州园林网师园外的第二品。
走在园中，游兴盛佳，眼目含真。中国戏剧有对联：“三五步，行遍天下；六七人，雄会万师。”演剧如此，造园亦然。在艺圃，是主人淡雅的胸怀，在平仄的空间里，装下了一个活生生的“艺”字。今天说文艺青年，艺圃便是苏州最文艺的园子。
漏窗在园林中起“泄景”、“引景”作用，大园景可泄，小园景则宜引不宜泄。苏州怡园不大，园门旁开两大漏窗，顿成败笔。艺圃懂得藏，把美丽藏起来，把气韵隐起来，每走一步，都有惊喜。
网师园在苏州市阔街头巷，宋时史氏万卷堂故址。清乾隆间宋鲁儒购其地治别业，以“网师”自号，重修其园，寓意渔隐之义。艺圃的“圃”字，也是田地的意思，放弃朝堂到草堂，不耕政事耕艺术，这是艺圃主人的胸怀，这是艺圃主人的归隐。
苏州，是失意者的花园。中国当代人文氛围不浓烈，在于得意者太多，失意者太少。失意，诗意也。
感谢这些苏州失意者，让我们拥有了诗意的中国人文园林。
李乐骏
撰文并摄影，丁酉年冬于苏州。
